三月底,南蘇丹於首都確診第一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者後,開始實行全國停課、教會停止聚會、封關、及交通停運等防疫措施。母祐會也展開了防疫工作,雖然在衛生和醫療環境極貧乏的通治鎮,能夠做的實在有限,但我們仍然努力在有限資源下,為修會、鄰舍、甚至醫院,趕製布口罩; 為沒有報紙、電視、智能手機的貧瘠之地,向學生、老師、工人,做新型冠狀病毒簡報,以圖像口述疫情和防疫需知; 為了解居民狀況及需要,我們甚至逐户家訪,講授防疫重點, 及派發肥皂。可是,大部分通治鎮居民,似乎仍然對病毒漠不關心,除了因為通治鎮還未成為疫區,疫火還未燒到屁股不著急外,主要是大家一直為更危急的事忙著: 忙著為保命逃亡,忙著為糧食奔波,根本無暇關注未「殺到埋身」的病毒。
忙著為保命逃亡
記得今年二月中,有兩同屬丁卡族的部落,為了爭奪河兩岸的地而發生衝突,死了二十一人,其中一個家庭被滅門,附近居民因害怕而逃到堂區避難,雖然鎮上很快便恢復正常,但聽說報復行動在部落偏遠的「鄉下」並沒有停止,一個月裡死了二百多人。然後,三月二十三日,我們St Bakhita學校的中一學生,瘦弱斯文且勤奮好學的保祿,和他的表哥,無端成了對頭部落的復仇目標,於放學後被近距離槍擊,雙雙魂歸天國。更令人心碎的,是他們的家人任由孩子曝屍荒野,淪為禿鷹美食,只因迷信被殺屍體會為家人帶來厄運。槍擊事件後,附近居民因害怕有大規模報復行動,帶著孩子和家當逃到我們學校避難,防疫停課後,許多居民索性逃回鄉下或其他市鎮暫避。
我們學校的另一中一學生卡布,就跑到老遠的亞烏市避難,只因他生於殺害保祿的部落,而被下追殺令點名報仇。其實卡布跟保祿不但同級同班,而且是好朋友,突然痛失去好友已經夠悲傷,還要為好友的死被追殺,小小年紀,就歷盡滄桑。
回想剛開學不久,有新生因未提交公開試成績單而被修女催促補交,學生居然隨便從書包裡拿出成績單,還有領洗紙和出世紙等身份證明文件。他笑說文件隨身,方便逃生。當時沒上心,現在才懂得心痛,孩子嬉笑背後的辛酸。
通治鎮的男孩,一出生便被逼背負保家衛族的責任,以性命捍衛族群的傳統和地位,守護部落的牛群和名聲為己任,以「有仇不報非君子」為格言。修女說,早前學校有學生受傷,一問之下,才知道其父被打傷,他不願為父報仇而遭世叔伯圍毆。
南蘇丹人,經歷長年累月的戰亂,習慣了什麼事都以暴力解決,種族和部落仇殺沒完沒了,禍延世代。
但感恩這新一代莘莘學子,有機會接受愛的教育,願意學習耶穌,願意學習寬恕,願意學習愛與被愛。有學生跟家人走難回鄉後,自己跑回來通治鎮,回到學校,與我們一起趕製口罩、畫防疫海報、做病毒簡報、為家訪做翻譯,一起為抗疫出力。但願這批年輕耶穌兵,能夠成為一股新力量,帶領南蘇丹,走向和平。
忙著為糧食奔波
通治鎮,在平常無饑荒的日子,一般人一天也只能吃上一餐。修女看見我心痛學生挨餓,提醒我現在的情況已經算好,每年七月,農作物收成期前,家裡儲糧吃盡,才是挨餓的開始。可是,現在才四月底,鎮內似乎已經瀰漫著食物短缺的氣氛,不時有人因家裡被劫搶糧而向修女求助。世界糧食計劃署的報告指出,南蘇丹去年有超過六成人口受糧食危機威脅,而在疫情大流行之前,東非亦因為面對幾十年來最嚴重的旱災及蝗災,而出現糧食短缺。南蘇丹自三月底封關後,物價糧價不斷飆升,交通停運後更甚,進口食物如大米、玉米粉、番茄、薯仔、素菜等根本買不到,本地糧產如高粱等也漲價兩三倍。 加上很多家庭為了逃難而無法趕及回鄉翻耕播種,這季不播種,下季何來收成,何來食糧? 還未計算蝗蟲將來襲,及疫情加劇的危機。
「聯合國警告,疫情或致逾2.5億人面臨飢荒。」以前在香港世界宣明會工作時,往往用上類似標題為遙遠的饑荒國度籌款,想不到現在居然親歷其中。我在想,通治鎮的貧民,在被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而死前,可能已死於復仇者的槍下、搶掠者的棍下、和饑餓的煎熬下。
當全世界都在共同抗疫,我卻在尚未成為疫區的通治鎮,眼巴巴看著互相廝殺的村民,等著疫情升溫擴散,等著大饑荒來臨,卻無所作為。強大的無力感,像大石壓在心口,令人透不過氣。
感恩,在瘟疫蔓延時
感恩有天使Sharon,天主教教友傳信會會長關詠詩,每當我心情憂鬱煩亂,無力感揮之不去時,Sharon總會適時出現安慰我,不厭其煩地回覆我的惱人短信,鼓勵我全心信靠上主,在愛中重新得力。感謝Sharon的友誼,感謝傳信會的支持,感謝主。
主耶穌的十字架苦路,在當時看來,是死路一條。
但祂復活了。
復活的主,願意親自走近我們,與遲鈍的我們,在厄瑪烏路上同行,親自火熱我們的心,帶領我們走出困局,走出霧霾,關鍵在於我們是否願意打開心眼,認出耶穌。
但願驕傲自大的我們,經歷這次瘟疫後,能夠透過苦難及犧牲,重新認出復活的主,重新修補人與主的關係,人與人的關係,人與世界的關係,在主內重生。
我信,過渡苦難星期五後,復活星期天就在眼前。
(刊於公教報2020.5.31)
(修訂於 13-07-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