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餓
無論大人或小孩,一般人一天最多吃一餐,而且不一定飽。慈幼會鮑思高學校和母祐會聖柏姬達學校的學生算幸福,起碼學校提供吃得飽的午餐。記得二月初為了歡迎主管修女從外地回來,午飯前趕緊跟學生練歌排舞,發覺無論是中學、小學、或幼稚園學生都沒精打采,跟之前下午練習時的活潑大不同,有幼稚園女孩甚至無端端哭了起來,我以為她身體不適,老師為難地說應該是餓,我才恍然大悟。午飯前,大部份學生已超過二十小時沒吃東西,仍有力氣上課已經很難得,我居然還要求他們唱歌跳舞,實在殘忍。在香港,搞活動或開會一般避免飯後,怕大家飯氣攻心; 可是在通治鎮,卻要謹記避免飯前。雖然學生們習慣了有得吃時盡吃,沒得吃時捱餓,但他們的胃沒習慣,挨餓挨到胃潰瘍,習以為常。
鐵頭打水
除了沒有營養食物,清潔食水也是難能可貴。我們的學生,在校可以飲用清潔食水,但家裡用水,必須到聯合國或其他NGO機構建設的水井泵水,所以每天會看見許多女生表演鐵頭功,泵滿一個黃色水桶二十公升,一下子就抬上頭,赤着腳健步如飛,還要一天走好幾轉。可惜使用水井不是完全免費的,居民需付每月大概五毫港幣的維修費,五毫也無法負擔的,會打發家中女孩走遠路到河裡打水,但打回去的都是別人洗衣洗澡後的髒水,喝了容易受感染肚瀉。所以,傷寒症在這裡普遍如頭痛,感染了就看醫生,然後自己打針、吃藥,照常上學、勞動、工作。
大小二便在草間。
廁所,是富貴象徵,一般居民的屋內或屋外均沒有廁所,甚至茅坑也沒有,大小二便在草間,沒有水沒衛生紙下解決。至於洗澡,男孩子比較簡單,隨時跳進河裡就是,女孩子惟有晚上摸黑到河裡洗,或用辛苦打回家的水,沖一沖手腳便算,要知道肥皂和毛巾也是奢侈品。
瘧疾如傷風
蚊帳,是豪華傢俱,蚊怕水防蚊膏根本不存在。當全世界都在跟新型冠狀病毒搏鬥時,我們仍然被老牌蚊傳瘧疾纏繞著。我們學校每天都會有十個八個學生懷疑瘧疾,全身發軟發高燒頭痛來校長室拿止痛退燒藥,大部分學生水也不用就把整顆藥丸吞下,然後在校長室內躺一會,直至太陽沒那麼猛,便自己走遠路回家,第二天大清早才跑到醫院看病。記得有一天特別多學生發燒,其中兩個小學女生不但發高燒,還嘔吐了好幾次,吃了退燒藥,在校長室躺了一會後,我問她們是否先回家休息明天再去醫院,她們居然堅定地說要繼續上課。這樣愛上課的學生,我還是第一次見。
小學雞抗疫
雖然傷寒和瘧疾仍然是這裡的頭號傳染病,但不代表我們不害怕新型冠狀病毒。南蘇丹於三月中未有確診個案時已開始對外封鎖,三月底於首都確診一名患者後,立刻實行全國停課和教會停止聚會等措施,雖然確診人數似乎少,但因醫療資源有限,在沒能大規模測試的情況下,數字不一定反映真實。還好通治鎮不是大城市,人口密度低,處於自然隔離狀態,地理上算是有利。但衛生和醫資環境極貧乏,當大部分居民連清潔食水和廁所也沒有,肥皂又買不起時,能夠做的防疫工作實在有限,其中能做的,是製造口罩。過去一個月,是我來南蘇丹後最忙的一個月,天天為修會,為學校,甚至為醫院,趕製口罩,因為這裡的醫護,平日也是沒給口罩的。香港朋友提醒我,布口罩要加過濾層才能有效阻隔病毒,可是抹手紙和衛生紙等是我們有錢人的衛生玩意,在這貧瘠之地,能夠為居民送上一塊肥皂和一個兩層布口罩,實行小學雞抗疫,已算不錯。
月驚
女生月經來潮,不但無法負擔昂貴的衛生巾,有些連內褲甚至爛布也缺乏,學生穿著整齊的校服下,很可能是光著屁股沒穿內褲的,而且家裡沒有廁所,月經來時被逼整天蹲在泥土上用沙擦乾,流量少時嘗試上學,但壓力大因怕弄髒裙子被男同學取笑,不少女生因月事而頻繁缺課,最終不得不辍學。
天天盲俠行。
我們的學生,從幼稚園就練成貓頭鷹眼,天天在沒街燈沒電筒下,漆黑中盲俠行上學,為了趕在七點半前回校報到。住得遠的學生,因為沒有鐘,憑感覺摸黑出門,修女說試過有學生早到了4小時上學! 摸黑走路,還可以靠記憶及觸覺辨別,但摸黑讀書實在不能。所以女生成績一般比較差,不是因為她們蠢,而是下課後做完所有家務時天已黑,。通治鎮居民一般不會考慮蠟燭照明因為貴而且危險,除非家裡有能力買太陽能電筒,否則晚間沒法讀書溫習。
BYOChair自備凳
檯和凳,是學校裡的豪華傢俱,只有修會名校才有。以前以為只有不正式的樹下教室,學生才會坐在地上上課,誰知這裡的公立和私立學校也是沒有檯凳的! 回想一月底中學新生入學試時,我問來考試的學生為何選擇入讀St Bakhita,有學生老實不客氣說除了有午飯吃,還有檯有凳。我當時不太了解其他學校的上課情況,直到二月初開學後,每朝往堂區參加彌撒途中,常看見穿不同校服的學生拿著凳趕上學,才知道許多學校的課室沒有檯凳,學生要自携凳上學,家裡沒凳的,惟有坐地上課了。看見餓著肚子,甚至生病,也堅持摸黑携凳走遠路上學的孩子,好感動。
文具學生共享,課本老師專用。
簡單的文具,在這裡也成了奢侈品。記得一月的入學試,一百多位考生,只有四位有文具,其他只帶一支考試必需的原子筆就走進場。考數學時親眼目睹非洲學生的互助精神,考生自然地分享鉛筆、擦膠、間尺、圓規等文具; 高中數學需要用的計算機,只有兩人擁有,幾十人共享; 平日上課時用的鉛筆,再短也不放過。課本更加是老師專用,學生上課只靠幾本單行簿,把老師在黑板上寫下的,全部抄下。當我們在鼓勵學生多讀書、多讀課外讀物、多讀聖經時,這裡的學生,根本無課本可讀,課外書基本上不存在,認識聖言靠宗教堂和聽彌撒讀經。
能上學的,是幸福小眾
通治的學生都是貧苦大眾,但有機會入學的,總算是幸福小眾。我們有些舊生,或入學試合格的準新生,最終沒能註冊入學,只因家裡沒錢、或父母不捨賣牛供上學、或家人不相信教育、或被逼婚生小孩,而被逼放棄升學。有機會上學的通治鎮孩子,除了抗疫停課外,天下間沒有甚麼能阻止他們上課,住得遠不能、疾病不能、沒燈不能、沒吃不能、沒課本不能、沒文具不能、沒檯不能、沒凳不能。雖然通治鎮學生的起跑線被拋離很遠,但他們仍然努力跑,還笑得燦爛地跑。看著他們,我們還有藉口不努力嗎?
通治鎮,貧窮得很刺眼,但笑得很燦爛。
(刊登於公教報4.26.20)
(修訂於 28-04-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