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蘇丹通治鎮服務初期,很不習慣學生、或工人、或老師,常常說Give me – 給我衣給我鞋給我這給我那。對這種不斷索取的態度,甚至有點反感,好像我有無盡物資,理所當然要給他們。住了一段日子後,才發現他們用丁卡語對親人或族人說話,也是這個語調: 給我這個,我要那個,前沒有請,後沒有謝,比較有禮貌的說法居然是先說對方全名,然後才索取所需! 這樣說話,在我們看來是過份老實不客氣,沒禮貌沒文化,但其實他們根本沒有我們的客套用語,簡單的語言系統,甚至無法描述情感,只求直接說出需要。他們習慣了族群間「分享一切」,時會把救濟援助,也看作「理所當然」。為了改變這種「老奉」態度,修女積極提供培訓,強調自力更生的重要。雖然貪得無厭忘恩負義的仍然大有人在,但同時亦見證許多如《列王紀上》和《馬爾谷福音》裡的窮寡婦,願意在缺乏中慷慨分享。
《列王紀上》的窮寡婦,本來準備和兒子以緊餘的麵和油做點東西,吃了等死。可是當厄里亞鼓勵她先為他做一個小餅時,她照做了。《馬爾谷福音》的窮寡婦,則由自己的不足中,把所有的一切捐獻了。
「窮寡婦的慷慨」,在理智的我們看來,是不理性的舉動; 但這種闊出去的慷慨,我在通治鎮的貧窮人身上看到了,其中一個是玫瑰。
玫瑰,是我們縫紉組的婦女,六個孩子的母親。十四歲時,被嫁给蘇丹一個比她年長許多的男人。七年前,除了大兒子留在北方,一家搬到南蘇丹,丈夫找不到工作後回鄉耕田,玫瑰為了讓孩子讀書,決定讓兩個孩子跟舅舅住在亞烏市讀書,自己帶著三個孩子投靠通治鎮親戚,一家四口睡一張床,直到親戚開始抱怨才被迫離開。 玫瑰找到一間小泥屋,雖然没床沒家具,但靠在屋旁耕種和做散工,至少給孩子一個家。直到四年前,她聽說St. Bakhita請校廚就來碰運氣,修女看學校還未開學,便安排玫瑰在婦女中心上縫紉班,發現玫瑰有天份,於是鼓勵她繼續上進階縫紉課程。玫瑰靠修女送糧解決吃的問題,決心學習一技之長,讓孩子活得更好。玫瑰分享說, 見工時看到廚房裡的大紙皮箱,她大膽問工人要了,從那一晚起,她和孩子開始有紙皮床可睡; 從那一天起,她咬緊牙根學習,現已成為縫紉組的裁縫,三個孩子也在St. Bakhita讀書。
雖然玫瑰現在有穩定收入,但她的慷慨,為她添上沉重負擔。玫瑰自己有六個孩子,三個在身邊,一個擔起所有孩子的生活和學費,但仍然義無反顧,在自己的不足中,幫親友照顧三個年幼孩子。於是一個大人,六個孩子,七張口,兩張床,擠在一間沒枱沒櫃的小小草頂泥屋,為了餵飽孩子,還時要到非牟利組織排隊取免費糧食,孩子學費也只能逐小分期交付。記得雨季開始時,她的屋頂一直漏水,一家人無法安睡,於是我幫她買了一張膠鋪在屋頂上擋雨,她千感謝我,萬感謝主。當我跟他說弟弟決定不要孩子時,可愛的她居然說,人不能無後,要我鼓勵弟弟生孩子,生了給她帶,她正在儲錢建一間大一點的草頂屋呢! 還說隨時歡迎我到她家住,只要我不介意跟她睡一張床。
我在想,在重視私人空間的香港,廣邀親朋到家裡吃飯,幫親友baby sit湊仔,或請國外親友到家中小住,可能已是慷慨表現的極限。
玫瑰在貧乏中,心甘樂意幫親友湊養孩子,獻上全部生活費,連睡覺的空間也犧牲,相信已超出許多人對慷慨的想像,但在通治鎮,「窮寡婦的慷慨」,並不稀奇陌生。
我在想,有些窮人,能夠安貧,比富人更願意分享所有,可能因為窮人擁有的少,捨得失去的也少; 富人擁有的多,不捨得的也多。難怪耶穌說「神貧的人是有福的。」(瑪5:3)。
其實「神貧」在於「神」而不在於「窮」。窮人和富人,也可效法耶穌,空虛自己,安貧樂道,實踐仁德。
在窮人闊出去的慷慨面前,我無地自容地省察: 富有的我,為受苦的耶穌,擺上了什麼?
求主賜勇氣,持守神貧精神,慷慨付出,上主自會照料。
(刊登於公教報2021/12/26)
(修訂於 04-01-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