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次提到暹粒Metta Karuna退省中心陳設著的一座塑像：耶穌正為一個沒有腳的人洗腳。當我回港探親時，這篇稿剛好在公教報刊登，於是我便把該期公教報帶到柬埔寨，跟我們校監朴鎮赫神父Park Jinhyuk, SJ分享——因為這塑像的構思，正是源自神父的一次默觀。
我首先告訴神父這塑像給我的啟示：當我們為別人提供服務時，往往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做自己認為應做的，有時難免反客為主。面對著那隻不存在的腳，我們應該怎樣去洗呢！
然後朴神父向我憶述了那次默觀的經過。那已是十七年前，當時他還是以修士的身份在班迭普里Banteay Prieb殘疾人職業學校服務。聽到那些因地雷致殘的退役軍人細訴受傷的經歷，常令他深受震動。例如其中一位在誤觸地雷，炸斷雙腳後，立即忍痛拔出配槍企圖自殺。幸好彈匣已空，他才得以存活下來。當年社會上普遍認為殘疾的人是身有惡業，不會寄予同情或協助，所以殘疾人都不願出門，也恐怕會成為家人的負累。
在週年退省的一天，朴修士默觀耶穌為門徒洗腳時，眼前突然湧現出一隻接一隻的腳，這些腳來自職業學校的焊工、雕塑老師、縫紉女工……他在祈禱中求耶穌為他們逐一洗腳，卻隨即想起他們已沒有腳可以被洗，這令他霎時間淚流滿臉，他們的創傷、痛苦和絕望第一次那麼真實地、深刻地進入了修士心裏。
這次經歷令修士其後與大家相處時，心態上不再是外來的事奉者，而是其中一個受傷的學員。他逐漸意識到大家的傷口背後正蘊釀著一股新的生命力。受到2006年世界盃的啟發，學校舉行了一場足球賽。在比賽中，一個球員踢到了另一人的假腿。那堅硬的假腿令踢到人的球員痛極了，但是被踢的人卻毫無感覺。這情境讓在場的人都爆笑了。每次他們互相碰撞時，類似的事件都會發生。他們的創傷不再帶來痛苦，反而成為快樂的源泉。大家都笑個不停，以幽默的方式一起接受自己的缺憾。對修士來說，這就是聖神如何將眾人的傷口轉化為光明和希望。
在隨後的反省中，朴修士明白到自己過去處理痛苦的方法是壓抑而不是接受。眼見職業學校裏各人都在努力走出傷痛，身體和心靈的傷口在團體互相扶持下正慢慢癒合，他慶幸自己能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因為從他們身上，他也學會接受自己的不足。接著下來，他從眾人的傷口看到耶穌的傷口。他看到受盡傷害的耶穌也在默默地為人洗腳，基督正透過職業學校裏受傷的人幫助我們這些沒受傷的人去認識祂。讓我們從愛和服務中與主合作，一起為治癒這破碎的世界出一分力。
2005年，我被派往柬埔寨工作。如你所知，長期的內戰在農村留下了地雷。這一悲慘的遺產共造成64，662人（截至2017年）死亡，身體受到挑戰/情感創傷。 我被分配到一個職業培訓中心，在一個叫Banteay Prieb的地方為這些地雷和脊髓灰質炎的受害者提供服務。我永遠不會忘記的一次邂逅是遇到一個女孩，她來要求我包紮她的傷口。當她坐在我正前方，向我展示她截肢的腿的傷口時，我如此近距離地看到她的傷疤時不知所措。雖然腳不見了，但連接它和她腿部其餘部分的神經系統似乎還活著。
然後，有一天，在我每年閉關的禱告中，我正在思考耶穌為門徒洗腳的場景。在我的沉思中，突然出現了一隻腳的生動形象。然後，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在中間的其他截肢者的腿，一個首席焊工男人的破舊假腳，以及雕塑老師截肢的腿。我在心裡回憶起那些踩到地雷后試圖自殺的人的故事。
然後，在我的禱告中，我請求耶穌通過一個接一個地洗腳來洗他們的傷口。但是，我意識到沒有腳可以洗！我忍不住淚流滿面。我意識到這些人的現實是如此痛苦和心碎。
這次經歷改變了我看待和聯繫中心現實的方式。凝視著他們給我看的傷口後，我清楚地意識到了三件事。
首先，我看到傷口如何成為失去死亡力量的光明和希望的通道。（這種死亡的力量阻止我們活出我們自己）。 一般來說，來中心訓練的人非常脆弱，身體和靈魂都受傷了。有些人在來到中心之前從未出過家門，這不僅是因為行動不便，還因為殘疾人的社會恥辱。許多人遭受了自卑、絕望和失落感的折磨。當他們來到中心停留一兩年時，他們在那裡遇到了一群有類似故事的人。脆弱性的常識提供了一個安全的環境。他們不需要隱藏受傷的身體和靈魂。他們能夠像現在這樣在那裡。看到人們開始接受自己的光輝面孔，真的很欣慰。儘管偶爾有衝突和困難，但社區由弱勢群體組成，但社區充滿了治癒的精神。許多人重新找回了沉寂已久的希望。他們通過分享他們的喜悅、悲傷、希望、挑戰和困難找到了內心的生命之泉。在社區生活中和整個社區生活中，他們能夠慶祝活著，並承認和接受他們作為人的尊嚴。特別是其中一集展示了他們如何共同汲取力量。
受到2006年FIFA世界盃的啟發，有一天，我們踢了一場足球比賽。在比賽中，一名男子踢了另一名學生的假腿而不是球。踢腿的人感到疼痛，因為腿太硬了。但是被踢的人沒有感到疼痛，因為他的腿是人造的。這件事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笑了笑。每次他們互相碰撞時，類似的事件都會發生——只有那些有假腿或被迫跛行的人才能玩的遊戲。他們的弱點和局限性並不是感到失望的原因。這樣的時刻使他們成為快樂的源泉。就像一束光，當我們慶祝自己的弱點時，快樂就來了，我們笑了很多，以幽默的方式一起接受我們的錯誤。對我來說，這種喜樂就像天堂的味道和對上帝國度的體驗，它使我們合而為一。
通過這種方式，我看到了神聖的聖靈如何能夠將我們的傷口轉化為光明和希望的管道，在一個使房間f或軟弱和脆弱的社區中。在這個包容的社區中，通過遇到那些在痛苦中散發希望的人而變得具有傳染性。
其次，這些人的創傷邀請我面對我對自我價值的恐懼和焦慮，我試圖壓抑而不是接受。他們的失落感，他們努力接受自己，以及他們爆發的絕望感動了我。當他們被癒合並體驗到他們寶貴的尊嚴時，我深深地感受到，我有幸成為他們在療癒之旅中的伴侶和同伴。看到和傾聽他們的傷口、弱點和對新生活的希望，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自己。他們通過成為他們自己向我展示了我是誰的真相。 第三，通常，傷口成為我們關注的焦點。我瞭解到，如果我只注視自己的傷口，我就會被死亡的力量所困。然而，凝視他人的傷口可以説明我與基督的傷口聯繫起來，基督是我們復活的主，死亡不再有能力控制他。因此，我瞭解到基督徒的使命應該從注視基督的傷口開始，以便與他的醫治使命合作，以改變一個破碎的世界。在適當的時候，我意識到受傷的、脆弱的和貧窮的人是非常強大的，因為他們有能力把我變成更真實的人。他們帶領我通過他們的同在與耶穌相遇。他們説明我在同情心、希望、自我理解和服務自由中成長。基督使人自由。基督在中心通過受傷的人工作，説明我加入解放的旅程！在允許受傷的基督洗我的腳時，我瞭解到上帝打開了我的眼睛，讓我更清楚地看到別人的基督。
(圖一：朴修士請學校的雕塑老師用木頭雕了兩個「無腳可洗」雕像，後來就成為Metta Karuna退省中心裏塑像的藍本。)
柬埔寨人傾向於相信那些成為殘疾人的人有惡業。因此，一般而言，他們的殘疾往往被視為更多的個人問題，而不是社會政治問題。這種心態會使殘疾人邊緣化，使殘疾人成為柬埔寨窮人中最貧窮的人。
(修訂於 13-01-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