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面書上看到這個非洲賣鞋的老故事：19世紀末，許多鞋公司派代表到非洲了解當地市場，大部分負面匯報說：『這裡的人不穿鞋，沒有市場。』，只有Bata鞋公司的銷售代表正面匯報說：『這裡的人不穿鞋，市場巨大。』我想很多人也聽過這關於Bata鞋公司的成功例子，跟半杯水的寓意一樣，鼓勵正向樂觀思考，凡事往好的一面想。可是當我重看這故事，讀到『這裡人不穿鞋』時，我看見的，不是市場潛力，而是站在我面前沒鞋穿的小愛麗。我的心，隱隱作痛。

愛麗，是我在非洲埃塞俄比亞的戈德做義工期間，曾經照顧的小女孩。戈德是位於埃塞俄比亞東南部，索馬里沙漠裡一個貧窮穆斯林社區。第一次見愛麗，是跟著修女探訪她的家。愛麗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四兄弟姐妹，四個樣子，四個爸爸，卻都不知道爸爸是誰，反正不是跟其他女人跑掉，便是不願意負父親責任跑掉。愛麗幾兄弟姐妹跟著HIV帶菌者的媽媽，一家人住在一間用樹枝搭成的小茅屋，小屋裡除了鋪在沙地上的膠布、一張薄薄的墊子、和簡陋的煮食工具，什麼也沒有。我們家訪那天，因為屋裡太熱太暗，愛麗媽把墊子拉到屋外，抱著五個月大的小兒坐在上面，然後我們也一起坐在墊子上聊，愛麗則穿着爛長袍赤著腳，站在一旁好奇地看我們說話。修女用本地語跟愛麗媽說話時，我沒事幹就跟愛麗玩扮鬼臉，當修女跟愛麗媽說完後邀請她參加我們的手作項目時，我跟愛麗已經混熟了成為朋友。第二天，愛麗媽就帶著愛麗來到我們的工作室，與其他婦女一起工作以工換錢，愛麗則跟著其他孩子上課。我清楚記得，當天愛麗穿的仍舊是同一件爛長袍，腳上卻穿了一對過大的爛拖鞋。愛麗媽一邊清洗愛麗脫下來的臟衣服和拖鞋，我一邊幫愛麗洗澡然後穿上修女親手做的校服，和一對雖然舊但非常可愛的粉紅鞋，幹乾淨淨準備上課。戈德氣候乾旱，嚴重缺水，每天供應水和肥皂為婦女們的孩子洗澡洗衣，用清潔食水為她們和孩子做營養粉早餐和甜果汁，是我們能給予婦女們最寶貴的禮物。吃完早餐，我讓孩子們脫鞋在墊子上玩遊戲，只有愛麗不願意脫，我用盡方法才勉強幫她脫了，但她仍然堅持赤著腳也要用手抱著她的粉紅鞋，抱著玩遊戲，甚至抱著小睡。我想這可能是她第一次穿真正的鞋子。可是修女定下的規矩，還是要遵守的，媽媽們放工後，孩子的校服和鞋子必須脫下, 然後穿上原本但已洗乾淨的衣物回家，雖然愛麗看著粉紅鞋不捨的目光令人難受，但起碼我知道，她第二天會回來，會再次穿上她心愛的粉紅鞋，開心地上課。

終於等到聖誕節了！我們藉著舉辦聖誕派對，送了許多食物及日用品給婦女們，和歐洲家庭捐贈的舊衣服舊鞋子給孩子們作聖誕禮物，我特別挑選了一對比較新淨的粉紅鞋送給愛麗，現在她可以每時每刻都穿著粉紅鞋了。雖然對於這裡的貧窮家庭，一對鞋的幫助實在微不足道，但對於小愛麗，一對粉紅鞋代表的愛與關懷，足以令在歧視和欺壓中成長的她，相信人間有愛。

記得我還在非洲服務時，朋友告訴我，有香港人質疑一個回收舊鞋送非洲鄉村孩子的活動動機，甚至批評活動破壞當地市場平衡。我聽後，心想一個好好的善舉，幫到人，又環保，一家大小也能夠參與的活動，為何會受到猛烈攻擊？老實說，捐幾千對鞋，不會令窮人變富，不會令窮國變強，更加不會破壞市場，但愛的種子，必定能滋養心靈，令被幫助的孩子感到被愛，捐鞋者特別是孩子學會以行動去愛。我也有一些媽媽朋友，不但跟孩子解釋捐鞋意義，而且身體力行，一起洗鞋捐鞋，心裡覺得很溫暖。

我們的社會，往往太重視理性分析，擅於辯論，急於表態，卻遲於憐憫，忽略心靈滋養。

但願我們除了重視市場潛力，也重視愛的潛力。 但願愛的種子滿地開花，憐憫的心發芽。

天主看的，不是果效，而是人心。

(修訂於 07-02-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