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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麻木與兇悍之間,仍然有愛

南蘇丹的一月,應該酷熱,但可能因為全球氣候變化的緣故,今年的一月,白天雖然仍有攝氏三十五至四十度,清晨的氣溫有時反常跌至十五度以下,雖然不算太冷,但對於嚴重缺乏衣物的通治鎮居民來說,還是挺難受的。每朝早六時多,一群孩子習慣站在母祐會St Bakhita校門外,等坐修女的順風車到教堂參加平日彌撒。記得上星期某一天,清晨特別冷,坐順風車的孩子少了,參加彌撒的人也少了,途中看見居民在生火取暖,堅持參加彌撒的大人或孩子穿著單薄,我自己則在快乾T恤外,加了外套和圍巾保暖。五歲的孤兒米幾,如常在彌撒期間跑到教堂悠晃,米幾平常都是髒兮兮穿着破爛的巴塞隆拿球衣和深藍色短褲到處混,但這天,他居然在寒風中赤身露體,瑟縮地走進教堂,無意識地走到我身旁,於是我脫下圍巾,包住他顫抖的身體,彌撒完結後,才知道他唯一的球衣和短褲,前晚被搶了。我在想,忍心搶一個五歲孩子唯一衣服的賊,可能是另一個沒衣服穿的男孩。其實像米幾這樣,父母去世,寄住在同族親戚家的孤兒,在通治鎮有很多,一天能吃上一餐,晚上有地方睡已算不錯,親戚不一定有能力供書教學,無奈米幾的親戚,甚至不讓修女贊助米幾上學。米幾的叔叔,像許多丁卡族男人一樣,世代經歷戰火,不相信教育,只相信傳統,相信武力,相信族大於個人,相信牛的超然價值,擁有牛就擁有權力和財富,讀書不如放牛,說道理不如槍桿子。

St Bakhita學校的收費其實很便宜,幼稚園和小學學費才一百多港幣一年,中學貴些也只是六百多港幣一年。但大部分家庭就算願意送孩子上學,也無法一次過交學費,需分期付款,有些學生完全無法交學費,修女會設法贊助,或嘗試在校內提供兼職機會,給年紀較大的學生幫補學費。至於被家人阻止入學的孩子,修女想幫也幫不來。在通治鎮,有機會上學的孩子是幸運的,雖然荊棘滿途,總算有路可走。

這兩星期,是St Bakhita學校的舊生註冊和新生入學面試週,每天都有機會跟許多學生見面,發現大部分學生都是跟同族親戚住在通治鎮,有些父母留在村裡守著牛群,更多是單親孩子和孤兒。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跟著叔叔來報幼稚園的小女孩,爸爸不能來是因為殺了人,入了獄; 另一位來註冊入學的小男生,父母去年在種族衝突中雙雙被殺,現在跟阿姨一家同住。他們述說家裡的悲慘遭遇時,像閒話家常,我聽得心在淌血。

今天神父在彌撒講道時說,昨晚有兩同屬丁卡族的部落,為了爭奪牛群和河兩岸的地而發生衝突,二十一人死了,其中一個家庭,沒留一個活口,有附近居民因害怕而逃到堂區避難。原來昨晚從遠處傳來的不是煙花聲,而是槍聲。以前看到關於種族衝突的新聞沒太大感觸,現在族群廝殺活生生地發生在眼前,感受完全不一樣,很震撼,很難受。彌撒後,有學生說看見我哭,問我是否病了,我說是為了族群廝殺下犧牲的人而哭。究竟是什麼讓這些本是同根的族群,為了爭牛、爭水、爭地、復仇,一代接一代互相廝殺? 究竟是什麼,讓這些自稱基督徒的族群,與基督的愛相隔絕? 看見我哭的學生,似乎不能理解我為何哭泣,因為性格強悍的他們,是從不流淚的。連續兩晚,聽到槍聲,連續兩晚,無法入睡。然後我明白了,日子這樣沉重,不變麻木裝平常,誰能受得住? 生活危機四伏,不練成兇悍性格,如何能生存?

看著眼前的學生,每一張帶著倔強的幼稚臉孔,背後都是一個悲慘故事。

有人說,讓一棵樹消失的地方是樹林,讓一本書消失的地方是圖書館。我想,讓慈悲消失在南蘇丹的,可能是集體行惡的傳統。為了堅持以牛為中心的執著,為了守住從祖先傳下來的傳統,執迷不悔地,一代傳一代廝殺,一代復一代復仇,孩子在惡的傳統價值觀中成長,慢慢失去愛的本能,先去理性思考的能力,最後連慈悲和惻隱之心,也在集體行惡時,消失了。唯一能真正解放南蘇丹,衝破循環復仇的枷鎖,是教育。感謝主,把母祐會和慈幼會帶到通治鎮推行優質教育,雖然改變是漫長的,但我們已經看見這一代孩子的心,在慢慢起革命; 不同種族, 不同部落的孩子,在一起上課,在愛中成長。

但願南蘇丹的基督徒,都把天國子民的身份,放在自身國家民族之先; 但願接受愛的教育的這一代,在不久的將來,能夠為國家帶來質的改變, 長遠的發現。

「因為我深信:無論是死亡,是生活,是天使,是掌權者,是現存的或將來的事物,是有權能者,是崇高或深遠的勢力,或其他任何受造之物,都不能使我們與天主的愛相隔絕,即是與我們的主基督耶穌之內的愛相隔絕。」(羅8:28-39)

因為我深信,在麻木與兇悍之間,仍然有愛。

(刊於公教報2020.3.22)

(修訂於 25-03-2020)